前言
教育是一场向美而行的遇见,也是一场关乎未来的深耕。远见创始人王维汉先生作为北京四中的校友,此前受邀在校友会上分享了他对教育的思考、创办远见的初衷,以及远见的核心探索与实践。他的演讲既有个人经历的真实洞察,也包含对教育创新的系统性思考。
本文整理自现场演讲内容,希望为关注教育发展的读者提供参考。
Q1|能否分享一下,是什么样的经历或思考让你萌生了创办远见的想法
高中时我特别害怕被老师点名,总是躲在后面。很感谢四中的师姐,是她把我从最后一排拉到了讲台前。其实高中时期我的表现只能算平平,尤其是在高手如云的理科实验班。
高中生活对我来说是一把双刃剑:一方面,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么多优秀的同伴,这让我深刻意识到与优秀的人为伍的重要性;另一方面,我们进入四中前在各自学校都是尖子生,但来到四中后,我就变成了普通学生。
那段时期我非常迷失,不知道“我到底是谁”。我不再是好学生了,未来的定位在哪里?这演变成了一场深刻的自我认知危机。我感觉现在很多学生也有类似的焦虑。不过,有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对自己的看法,这件事也与今天的主题息息相关。
高中时有位刘斌生老师,他与我接触不多,只带过几次物理实验课。但他发现我动手能力强,喜欢摆弄东西,就一直建议我去北京市少年宫做模型。虽然我喜欢做模型,但高中学习压力大,根本没往这方面想。当时身边不少人都反对他的建议,但他还是坚持把我送到了少年宫模型组。在那里,我真是大显身手。少年宫的老师看到我动手能力强,就让我自己设计图纸,只提供基本的翼型和空气动力参数,而不是像其他高中生那样给现成的图纸。我在那里如鱼得水,每个周末都去少年宫,那是我最快乐、最能找到自我的时光。
那时我突然明白,学习成绩不是我唯一的追求。我可能不如最拔尖的学生,但我有自己的特长和追求。我意识到不一定要走大家都在走的路。(对于现在的学生们来说,不也是这样么?)
刘老师是我生命中重要的贵人之一。后来高考报志愿时,我大伯在计算机行业工作,当时是96、97年,国内对计算机行业还在观望中,但他坚持让我报考计算机专业,说这个行业未来很重要。当时我也确实对电脑很着迷。
后来在加拿大留学、美国创业,包括在YC孵化器和谷歌,我都遇到过类似的贵人。他们与我接触的时间不长,但对我影响深远。这些经历让我思考,能否把美国这种导师文化带回国内?让我们这些受惠于贵人的人,也能利用业余时间帮助学生。这就是“社会导师制”,也是远见最初的初心。
Q2|远见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?
这个问题挺大,我尽量长话短说。远见是一家教育公益机构,为国内在校的大学生做陪伴式生涯辅导,从大一新生一直到博士生我们都支持。
目前我们有上百名无偿奉献的志愿者,分布在全球的六、七个时区,主要集中在国内和旧金山湾区,全部都是华人。
我们的宗旨就是这一句话:"让有志青年不因局促而苟且"。这里有三个关键词:
1. "有志青年":指有爱心、有社会责任感、有担当、有情怀的年轻人。
2. "局促":包括经济困难和社会资源匮乏,这两者往往相互影响。
3. "苟且":我们不希望这些有志青年因为困境而虚度光阴,在步入社会后碌碌无为。我们希望通过远见,帮助他们顺利度过校园时光、走向工作岗位,最终实现超越自我的社会责任。
具体的帮助方式分为两方面:物质支持:每年给每位学生8000元奖学金。精神支持:为每位学生匹配一位长期陪伴的一对一导师。
这些导师全都是志愿者,从配对开始陪伴学生直到毕业,甚至刚进入工作时也会继续。形式包括一对一辅导和一对多的分享会。
在分享会中,我们会邀请专业领域的志愿者,分享校园中不常涉及的话题,比如领导力、终身学习、公益事业、自我认知、亲密关系等。希望通过这些陪伴与分享,给学生带去校园知识之外的补充。
Q3|学生的选拔方式和标准是什么样的呢?每年会新招多少学生?
关于选拔机制,我们有完整的面试流程。
合作学校或公益机构先推荐符合标准的学生,然后我们会安排面试。每次面试有两位导师和学生聊一个半小时左右。主要采用行为面试法,重点考察学生的软性素质,一共有八个评估维度。简单说几个例子你就能明白:
• "心中有爱":对社会的责任感,对周围人的感恩之心。
• "脑中有料":具备成长型思维,愿意学习新事物。
• "眼中有光":对未来有期待和热情,长期主义。
• "脚下有土":脚踏实地做事,知行合一的潜质。
其中两个维度尤其重要:一是要有爱心,因为这个年纪已经很难重新培养这种品质;二是要有开放的学习态度,固步自封的学生我们也很难帮到。
关于招生规模,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。公益组织大都追求规模,想要帮助更多学生。但这就像大众教育面临的问题:规模太大(比如一个班50甚至100人)时,就很难照顾到每个学生的个性化需求。
我们想做的是提供个性化辅导,这就决定了我们很难规模化。目前这几年,我们优先保证质量:
• 满足每个学生的具体需求。
• 提供充分的人文关怀,确保辅助质量。
• 逐步将这套系统标准化,未来供其他机构参考。
因此我们严格控制数量,每年新增约20-50名学生。
Q4|刚刚你提到了有志和局促,也就是说除了有志以外,局促也是选择的标准之一吗?
这是一个特别好的问题,它触及了教育公平的本质。关于学生评估,我们有几个核心理念。首先,我们既不是扶贫机构,也不是单纯奖励优秀的组织。我们看重的不是学生的经济背景或者绝对成绩。举个例子就很清楚了,假设有两个申请者:
一位是北京考生,家境优越,考入了顶尖大学。
另一位是山区孩子,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,考上了“双非”一本院校。
如果仅仅比较高考分数或思想深度,这显然是不公平的。大众化教育由于规模庞大,往往不得不做标准化评估,但我们不同。正因为我们不追求规模,所以可以采用更个性化的评估方式。
远见的评估标准是“跃迁高度”:
• 评估学生在成长过程中的相对变化和进步幅度。
• 评估他们在成长环境中遇到的阻力与挫折。
例如,北京孩子考上清华北大,和农村孩子考上一本,两者所付出的努力和面临的难度是完全不同的。通过这种方式,我们能更准确地看到:
• 学生过去已经展现的潜力。
• 他们当下克服困难的能力。
• 他们未来发展的可能性。
Q5|你们已经毕业的同学的出路大概是什么样的?以及你觉得这些学生最大的成长是什么?你怎么衡量这些成果?
关于学生发展和我们的工作成效,这确实是个特别值得聊的话题。
先说说毕业生的去向吧,其实挺多元化的。有继续深造的,绝大部分在国内读研,个别出国留学;有进入体制内当公务员的;也有去企业工作的;还有当老师的。专业也是从公共卫生到新能源到传统戏剧五花八门。我们不会期待学生必须走哪条路,因为每个孩子的情况都不一样,重要的是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方向,以及对职业的热情。
说到怎么衡量效果,这确实不像考试分数那么简单。我们更关注的是学生内在的成长和长期发展。比如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自信心的提升,特别是来自农村的孩子。很多孩子刚来时连上讲台说话都发抖(跟我小时候似的),但经过一段时间后,不仅能主动承担工作,甚至能带领团队做项目。这种转变有时候半年内就能看到,说实话连我们一开始都没想到会这么快。
另一个重要的改变是理性规划意识的提高。很多寒门学子以前觉得只要学习好就行,到了大四甚至研究生快毕业了才发现还要实习、要参加社团活动。我们帮助他们尽早意识到大学不只是学习,要提前规划未来。看到他们从迷茫到能够理性分析自己的发展方向,这是让我们特别欣慰的成果。
我们还有一个重要工作,就是在帮助学生穿好“职业铠甲”的同时,保护他们内心的“小火苗”,也就是爱心、理想主义、社会责任这样的情怀。我觉得每个人小时候的内心多多少少都有火苗,只是长大了经历了社会之后就减弱甚至熄灭了。我们希望学生能一直心存火种,有朝一日越烧越旺,照亮身边更多的人。
教育是个长期过程,有些效果可能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开始显现。我们现在会定期跟踪学生情况,每个月有小交流,每年有全面评估。虽然机构成立时间还不长,但已经能看到很多积极的改变。就像有本书叫《金榜题名之后》里写的,大学里的两极分化问题确实存在,而我们正在帮助这些孩子更好地适应和贡献社会。
Q6|我想知道你们对这些大学生除了职业规划上的引导,有没有大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上的引导呢?
关于心理健康这个话题,确实现在国内外年轻人普遍面临这样的问题。不过需要说明的是,我们并不是专业的心理治疗机构,也没有相关资质。我们的志愿者团队里虽然有心理学和教育学背景的专业人士,但如果我们发现学生有严重的心理问题,会第一时间联系学校的专业老师来处理。
其实更多学生遇到的不是心理疾病,而是成长过程中的常见困扰,比如:
• 对未来感到焦虑迷茫。
• 缺乏动力,有点"躺平"的状态。
• 不知道如何自我定位。
• 亲子关系、同学关系、亲密关系的问题。
这些正是我们可以提供帮助的地方。我觉得每个孩子都值得被关注,只是现有的规模化教育往往会忽略学生的独特需求。作为公益机构,我们正好可以动员社会里的人力资源,弥补这个空缺,而且是全方位的补充。
除了身心方面,很多大学生甚至更研究生都缺乏清晰的规划。这时候如果有过来人引导就特别重要。比如一个对某个领域感兴趣的学生,我们可以帮他联系业内前辈给予指导。这样的亲身经历能让学生更清楚地认识自己,找到在社会中的定位。毕竟在真正踏入社会前,每个人都需要这样的"试驾"过程。
Q7|我们说了这么多孩子的成长,我想知道你自己在做公益的过程中有没有成长,是什么样的成长?
太多了,真的是"茶壶里煮饺子"——太多感触不知从何说起。但有一点很确定:我一点儿都不后悔做这些事,因为它带给我自己的成长远超预期。
作为一个长期关注技术的职场人士,我最初以为做教育导师和带职场新人差不多。但真正跨入教育领域后才发现,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。在职场里,年轻人目标明确——无非就是升职加薪、处理同事关系。他们能自主过滤不符合他们需求的建议。但学生不一样,他们还在迷茫期,我们做的很多工作都像是在启蒙,我们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对他们的人生产生深远影响。
在这个过程中,我最大的收获是意识到自己带着多少偏见。在科技大厂的环境里待久了,我们这些所谓的"精英"其实活在一个很狭窄的认知泡泡里。有个特别触动我的例子:一位导师是谷歌工程师。他在和学生视频时,学生天真地问"谷歌是什么?"这个简单的问题让双方都震惊了——导师这才意识到,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活现实。
疫情期间成立这个机构时,整个社会都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中。我记得硅谷那个平时热闹非凡的小镇,突然间变得像"鬼城"一样寂静。但正是这种特殊时期,让我们聚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志愿者。很多导师都说,在和学生们交流时,常常会被触动到流泪。
有个特别难忘的场景:一位成绩优异的学生讲述自己作为留守儿童的成长经历——父母常年不在身边,极度缺少关爱和理解,然而学生始终乐观积极。这位学生的故事让面试的男导师当场落泪。这样的情况我们见得太多了:因病致贫的家庭,父亲打工时受伤却没钱医治,农村孩子考上大学却因信息差而错失机会... 这些都是在城市里难以想象的困境。
最神奇的是,帮助别人的同时,我们自己也在被治愈。当看到那些比自己艰难百倍却依然努力向前的孩子,职场里那些"老板不喜欢我"、"升职没希望"的烦恼,突然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。很多志愿者都说,远见的学生成了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支点。
就像我创业时把全部重心都放在公司上,现在才明白人生需要多个支点才能立得稳,不能只有工作。
在这个过程中,我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:教育不是单向的输出,而是生命的相互点燃。我们不仅在帮助学生,也在被学生改变。这种双向的成长,其实是做公益最珍贵的收获。
Q8|你刚刚提到的志愿者数量有多少,需要投入的时间大约是多少?
我们的志愿者主要分为两大类:导师志愿者和非导师志愿者。非导师志愿者这边,我们有10多个不同功能组别,比如财务组、技术组(负责开发网站和AI工具)、策略研究组等等。每个组的贡献方式和时间要求都不太一样。
导师志愿者这边要求很高。首先时间投入上,平均每个月需要4、5个小时左右——当然具体到每个月会有波动,比如面试季就会忙一些。我们对导师的筛选比学生还要严格,因为这对学生来讲事关重大。通过面试后,还要接受专门培训。之后我们也会持续跟进,组织定期导师交流会,让大家一起讨论学生的成长情况,评估辅导质量,分享辅导经验,总结对各种学生情况的应对。
Q9|在校友提问前,我问最后一个问题,你觉得学生们通过你们的辅导,会有家国责任吗?还是说只有导师们会有这样的家国责任?
说到学生的蜕变,这几年最让我触动的不是他们技能的提高,而是职业认知的觉醒。很多学生刚来时,问起专业选择,答案令人心酸:"分数刚好够这个专业"、"爸妈说这个专业好找工作"。他们像提线木偶一样,被各种外在因素推着走,却从未思考过:我的工作对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?
这种职业使命感的缺失,某种程度上是我们教育体系的缩影。我们把太多精力放在培养"会做事"的人,却忽略了培养"明白为何做事"的人。直到他们遇到来自业界的导师——比如有个防灾减灾工程专业的学生。起初他对专业的理解仅限于"毕业后能进事业单位"。但当导师带他看全球气候变化的数据,讲灾害预警系统如何挽救生命时,他眼睛突然亮了。那一刻,他看到的不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,而是一个能守护千万家庭安全的使命。
这种觉醒带来的改变是根本性的。当一个年轻人意识到,他的专业技能可以成为改变世界的支点,他的学习动力、职业选择乃至人生轨迹都会发生质变。他们不再问"这个专业能带给我什么",而是开始思考"我能通过这个专业贡献什么"。
这正是我们最珍视的成长——不是培养出更优秀的求职者,而是唤醒更多心怀使命的创造者。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,这种使命感和意义感或许才是年轻人特别需要的"压舱石"。
结语
在结束这篇分享的整理时,我想特别感谢北京四中校友会的邀请,让远见教育的理念得以传递。同时也衷心感谢每一位用心读到这里的读者朋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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